邱恕拿他没办法,拿他母亲,也始终没有办法。
他想:从前到如今,是我欠你们母子的吗?
这样想着,他站起来,脚步堪称有些踉跄地走到了辰王跟前,掏出了怀中被捏皱的、残破的信纸。
看辰王的神情,大概觉得他有些奇怪,话音停住了,愣了一会儿,才伸手准备去接着信纸,看来也好奇这上头写了什么。
可邱恕突然之间又把手收了回去。
辰王终于发了火:“你今日怎么回事?究竟来做什么的!?”
是了,要做什么呢?
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纸,眼睛盯着辰王,往后方退了一小步。
离得这样近,辰王才看清了他眼睛里骇人的红血丝,和那种木然又绝望的神情——这神情让他直觉不好,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,便觉脊背一阵发凉。于是他也退了一小步。
哪知他眼前的邱恕,忽然笑了一下,几乎是温柔地道:“来杀你的。”
信纸随着真气扬起、四散开来,辰王眼前银光一闪。
这样近的距离,这样突然的发难,他根本无从反应。
腿一软,他就这样仰面跌进了木椅里。
第84章怨侣(上)
邱恕觉得这一瞬很漫长。
以他的身法,袭至辰王面前不过一息之间。
辰王如今大了,个头比他还略高一些,因此这一刺,他手中的银剑是略微朝上的。
可眼前的人腿一软,竟然跌落进了前方的椅子里。这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。
这么一走神,不知怎的,思绪便飘回了不知道多少年以前。
他本是护卫家的儿子,而她是尚书家的大小姐。十五六岁,正是初熟的年纪,少女情窦初开,按捺不住好奇,成天想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她和贴身的丫鬟换了男装,趁着父亲外出公干时偷偷溜出门,正遇上初担护卫之职的他。
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好看,明艳极了,扮了男装也根本掩不住那艳丽。可他哪儿有应对这事儿的经验?大小姐是主,主人要出门,他拦不住,只得护着,这一护便成了有一又有再,终是错局。
记不清是哪一次,在人潮汹涌之中,他将她护在自己的臂弯里。她抬起眸子看向他,嘴角喊着笑,然后便伸出手,揽住了他的腰腹,脸蛋贴近了他的胸膛。
噗通,噗通。
他心跳得快极了。
而这之后的许多年,直至如今,仿佛再未有过心跳起伏。
“哒哒哒。”是脚步声,从院子入口奔过来。步子的主人怕是许久未曾奔跑过,脚步重得有些笨拙,身上的钗环还有碰撞之声。
这声音拉长了邱恕的动作,他的银剑在转朝下方刺向辰王的那一刻,顿住了。
时间似乎停顿了片刻,瘫软在椅子上的辰王终于反应过来,挣扎着跳起来大喊:“救……!”
随即赶到脖颈一阵钝痛,整个人便晕了过去。
与此同时,房门也被人推开了,有人闯了进来。
邱恕这才缓缓转过身。广袖垂下,银剑随即被袖口遮住了。
清晨的阳光这才探出头,从门口斜射进来。来人是个女子身形,却因为背着光,看不分明。但即使只有一个影子,他也知道这是谁。
他看见来人身子微微一颤,侧头去看了看地上的辰王,伸手扶了下门框,才稳住了。
“你来了。”于是他便慢悠悠地问好:“给元妃娘娘请安。”
又是一阵脚步声,几个太监宫女追着元妃冲了进来,而后便是一阵惊呼:“这!娘娘!这是……!来人……!”
“不必了。”元妃突然发了话。她松开扶着门框的手,向后摆了摆,“都退下,关上门。”
跟随她来的,都是心腹,慌张过后,自然也明白服从的重要。贴身的侍女迟疑了一下,率先领了人出去,又缓缓阖上了门。
门关上了,隔绝了室外的光,人反倒看得更清晰了。
元妃一路跑来,呼吸还有些微喘,发髻也有些松乱了。
她在外时向来是极注意自己仪容的,此刻抬手扶了扶发髻,却没有费神整理,只是眼睛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辰王,深看了一眼,就抬起头来,看向邱恕。
她说:“你知道了。”
邱恕笑了一下,没有回答。
她向前迈了几步,像是疲惫极了,扶着桌案坐在了临近的木椅上。她低下头,看到了一地破碎不堪的信纸残骸。
“我没有骗你。”她低声说。
没有骗他,在当时初入深宫,饱受冷遇,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之时,她曾真的想要一死了之;没有骗他,是他们当真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。
她说的这些,邱恕都已经知道了,但听她声声泣泣地讲述,又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,远不如昨晚自己看那密告时愤怒与痛苦,也不如独自回顾两人从前的书信时悲切与心疼。
或许是他太了解她了,或许是彼此都太了解彼此了。
从她未带兵卒闯进院内,从她独自一人留在屋内,从她随手扶了扶鬓发却并未整理,从她看了一眼儿子却选择坐下来与他追溯往事。